一目连.传
一
他向来懒散，也不喜言语，每日挑些许祈愿来完成，闲暇之余便是睡觉。可不知从哪天起，总是有一个稚嫩的声音来扰他清梦。
“你就是那个叫一目连的神吗？”
“听阿爹阿娘说只要给你上香，婆婆就会好起来。”小女孩奶声奶气地说完，将好不容易点着的香插进香炉里。
倒是个有孝心的，连看着双手合十跪在自己雕像前的小女孩，粉嫩的脸颊，与那大红色的棉袄相映衬，说话间呼出的白气，像一团烟雾悠悠地飘进他的雕像里，游进他的耳边，似乎…痒痒的。
“连神仙，今天婆婆能从床上起来了。。。。。。”
“连神仙。。。。。。”
再一次醒来，亦是被那呜咽的哭声唤醒。他看见她双手抱膝，头低低地埋在膝盖上，不住地抽泣。
“连神仙….呜呜….奶奶走了…阿爹阿娘说婆婆去另一个地方了…..是真的吗？呜呜..我好想婆婆啊….”
那时的他，不知为何，只是想拥她入怀，告诉她，是真的，婆婆会在那里等她……
轰鸣的雷声拉回了连的思绪，他放下手中的茶杯，过分上挑的眉眼，静静地看着神社外面跪着的黑压压的一片人群，或老，或少，还有，她。
她还是一袭红衣，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夹杂着挥散不去的悲伤和绝望。他知道，她的父亲前几日出海打渔时，被洪水卷走了。
他是这个村子里唯一的神明，他看着这个山脚下的小村庄一步一步成长，也看着她一点一点从天真烂漫的少女出落成如今这般亭亭玉立的模样。然而，他只是风神，是能眼睁睁地看着即将肆虐而来的洪水侵袭这片土地。
连闭上眼睛，嘴唇紧紧地抿成一道线，手中的茶杯因为过大的力度，渐渐地产生裂痕，终是浸湿了他的袖摆。
“汝若真想拯救此地，吾可助你。”一阵破碎而沙哑的声音自对面响起，仿佛金属摩擦般刺耳。
连猛地睁开眼睛，那黯淡了了许久的瞳孔，瞬间放出异彩的光芒，他盯着对面画像上张牙舞爪盘旋而上的虬龙，开口道：什么方法？
“吾可唤来一人名为愚公，移山于此，如此洪荒便可改道。”
“然欲唤其，必需以一人之目换之。”
那如黑曜石般灿烂的双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缓缓沉淀下去，越来越多，随之形成旋涡，望进去深不见底。下一刻，他的眼神已恢复如往日般清透，再次抬起头，对着那虬龙道：带我去见他吧。
远处风雨雷鸣，每家每户都紧闭着门窗，村庄里也没了往日的热闹。
听说洪水今日就要泛滥到这里了，村民们似乎也知道逃不过这场浩劫，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然而直到日落西山，村庄上空已是雨过天晴，却依旧不见洪水袭来。
“一定是一目连神明保佑了我们！”不知是谁的一句话，在寂静的村庄里显得格外嘹亮。
此后的神庙里，便是络绎不绝的跪拜者。连偶尔也能见到她，她脸上的忧愁越来越少，笑容也愈发明亮，哪怕就是这样望着，用一只眼睛望着她，他也是愿意的。
村庄就好像真的如同那位村民所说的一般，往后神明保佑年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再无灾害发生。
然而人类总是健忘的，安逸久了，便认为某些东西是理所应当。
来祈愿的人越来越少，但是他知道，她每天都会来，就好像他们说好了似得，在这里见面。门前两边的石柱上，爬满了枯藤，青苔也侵蚀了往日光滑的台阶。连坐在神社内，轻微垂下的刘海遮挡了他半边的面容，感受着自己越来越虚弱的气息，苦笑着暗自叹息。
失去了人类信仰的神明，什么都不是。